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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音樂在心裡 !
「我將在茫茫人還中尋找我那唯一的靈魂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這是浪漫詩人徐志摩追尋真愛的信仰。
很多東西不是自己能強求到的,
而我也時常抱著這樣的心情在音樂旅行:
對於音樂廳的鋼琴,實在不是自己能控制與要求的,
那夢寐以求的鋼琴音色與action,
和場第之間的共鳴,
我常只能想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有幸的,記憶中有好多次的音樂會,
那鋼琴的聲音讓我驚喜!
雖說音樂廳放上史坦威演奏琴好像就是品質保證了,
但是我彈過好多場不是史台威鋼琴的音樂會,
製造出令我難以忘懷的音樂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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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蕭邦的愛丁堡故居演出,
是一台1840年代的Bluthner,
彩排時,我興奮的踏入蕭邦的Drawing Room,
打開琴蓋,一見到是Bluthner,
喜悅又加倍了!
十九世紀的琴沒有現代鋼琴的響亮,
他那老人家讓我以第一號敘述曲彈著,
不知道會不會覺得不堪負荷?
Bluthner有一種非常香醇的質感,
像Baileys的奶酒般Creamy!
再配上那讓指頭留戀的象牙琴鍵,
我根本就不願休息!
彈著Mozart與Chopin,
於是能更明白為何作曲家要這樣寫音樂!
但我知道,絕對不能彈Prokofiev或Stravinsky來整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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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荷蘭決賽的協奏曲,主辦單位特別從德國漢堡運來的手工Yamaha,
當我聽到要以Yamaha演出協奏曲時,並不以為意,
但當我彈下那第一個音時,
簡直愛不釋手!
它能讓我製造非常多層次的豐富音色,
不論要響要弱,要演出文藝復興的曲子或當代樂,
它完全細緻的回應!
我在台上開心的與它對話,
忘記了比賽忘記了緊張,
那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珍貴時光!
這台Yamaha給我最甜美的音樂記憶,
也創造了我生命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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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家音樂院時,
學校有兩台Fazioli
放在Recital Room讓我們小型演出,
那時我並不知道這台義大利名琴的價值,
只是常常想辦法溜去那兒練琴,
因為真的好喜歡那台琴音,
它很細膩,
雖然Recital Room沒什麼好的acoustics,
但那台Fazioli似乎不需要什麼空間的配合,
每一個音就都能自己共鳴出美的聲音!
畢業後,我在歐洲的音樂會中從沒遇到過Fazioli,
再次遇見它竟然是在台灣!
紅色的Fazioli上彩繪著威尼斯St. Marco,
鮮豔華麗,也許琴蓋上的畫已先道出這台琴豐美卻又乾脆的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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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Fazioli紅色鋼琴, 上有威尼斯彩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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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爾茲堡音樂節,
帶著長途跋涉的勞累
托著行李,
踏入古老石頭砌成的聖彼得教堂地窖,
這奇特的音樂廳裡,最想知道我將演出的是什麼琴!
‘August Forster,真遭!這是哪來的琴啊?聽都沒聽過!’
我心裡暗想著,
就讓手上的莫札特奏鳴曲在琴上跑一跑,
才彈一句,馬上忘記跋涉的勞累與音樂會的緊張,
真是好聽的聲音啊!
加上這地窖音樂廳有非比尋常的濕潤共鳴,
好似我整個人被樂聲包裹住,強大到可以掩蓋過作曲家與我!
果然三天後那奇特的巨大共鳴聲還在我的腦中繞不停!
(後來感謝朋友的提醒,我才知道原來是自己孤陋寡聞,
人家August Forster本來就是很棒的琴,只是好的東西並不一定會有名,
它的好等待知音慢慢去發現,發現後會深深記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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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在休士頓的獨奏會,
一個四百人座的教堂裡,一台小小的Baby Grand
那是Boston鋼琴,
Boston是史坦威鋼琴的附牌,
總也是品質保證的,
Boston的聲音比較乾淨,不是濕暖的聲音
但我在每次的彩排中總覺得聽不清自己的聲音,
想要做的音樂表情好像總是無法大方的表達。
也擔心我所彈的音樂無法填滿整個教堂!
請了幾位朋友幫我聽,
儘管坐在最遠方,他們總是說很清楚,
再小聲都很清楚!
直到音樂會後我聽聽自己的錄影,
才驚覺神奇,這小小的Baby Grand竟有如此大的能力!
但我也有過幾次:「不得,我命」的演奏經驗!
最恐怖的一次是在倫敦Kensington的一個醫院裡。
除了正式演出,我也時常受邀以音樂慰問醫院的病患。
因為幾次的醫院演出經驗都很喜悅,當Organisor ~ Steven又一次的邀請我,我很快的就答應了。
不過Steven有特別提醒我說:‘這次的琴真的很破喔!’
當時我覺得重點是將音樂帶到醫院去,將喜樂給病患,
鋼琴只要還彈得動我就願意彈啊!
那次我與手風琴搭檔 ~ Yi, 一同演出,
當我們到達醫院,我才彈第一個和絃,
就立刻嚇到了:‘天啊這琴每個音都低了一個音,我不能彈啊!’
我立刻跑去告訴在幫我們印譜的Steven: ‘I am sorry, but the piano is not working!!!能不能請您馬上請位調音師來調準音!’
眼看音樂會再十分鐘就要開始了,
Steven告訴我:‘Veronica我不是告訴過你這琴很破嗎?其實醫院已經請人修過了不過那位修琴師建議直接把它扔掉算了!因為它已經不能調了!’
聽到此我的眼淚幾乎噴出來。
Steven立刻笑著說:‘妳不用擔心啦!我們是來慰問精神疾病的病患,他們只要有音樂進來就好了,相信你不管彈什麼他們都會很開心啦!’
我連忙解釋:‘不不不!Steven, 我真的不在意鋼琴也許很差,因為重點是帶來音樂給人喜悅,但是我有絕對音感,這台琴每個音都低一個全音,我真的沒有能力彈啊!’
溝通了一陣,兩點就到了,
病患們繞在鋼琴旁等著音樂開始,我該怎麼辦!!!???
我告訴手風琴家Yi:‘我不能彈,看你可不可以稱全場’!
Yi說:‘不可能啦!Veronica, 我們都是練習二重奏你要我臨時變出兩個小時的獨奏曲目,不可能啦!我看啊,你就給我唱歌,我幫妳伴奏!’
於是那兩小時,成為生命中最漫長的音樂會…
Yi獨奏完手風琴,就換我唱歌,
我把所能想到的歌,一首接一首唱:月河,卡本特兄妹的Yesterday, Top of the World, 西城故事的Tonight…
唱完後時間還很多,
就把原來我們要合奏的霍夫曼的船歌,正好上面有法文歌詞,
我也不確定對不對的把他唱完,
連沒有歌詞的古諾的聖母頌,我也la la la的把音唱出來,
我看到為我伴奏的Yi邊拉著手風琴,邊笑得潛伏後仰的,
我看到Steven不好意思的在一旁也偷笑著,還順便為我題詞,
我還看到我眼前的病患聽眾們,張著嘴痴痴得看著我笑…
這令我噴淚的一場音樂會,
大概是為訓練我的心臟!
這回沒有傳遞多少音樂的美給他們,
但希望這賣命的演出,能給他們一個愉快的下午!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演奏會的美好鋼琴,並不都是自己可以決定的!
我因此曾經很羨幕其他樂器的音樂家能帶著自己的樂器到處演出,
不過近年來卻覺得其實鋼琴帶不走也很棒:
除了不用擔心它在路途上的安危之外,
我的音樂旅行也因此多了一樣期待,挑戰與驚喜!(有時也是驚嚇!)
不管是 得之,我幸﹔還是 不得,我命,
都還是都要虔誠的表達音樂,
我總是相信,
樂器只是工具,真正的音樂在心裡!
鋼琴雖然搬不走,但那早已存在心中的音樂,是任誰也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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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奏史坦威鋼琴, Granados 'Oriental' 在倫敦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