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愛丁堡藝術節:兩場截然不同的獨奏會


Edinburgh 黑古靜綠美

Edinburgh, views from Prince's Street

這個質樸攸古又蘊藏文化內涵的蘇格蘭之珠愛丁堡,
刻著我生命中四個年頭用心踏過的足跡.
,,,,, 是這個規模不大的城市之色調,
新古典與新哥德式建築將這城市交織成一座開放式的大博物館,
數不完的尖頂, 圓塔, 石柱, 各有景緻,
而連結起來的地平線剪影, 更是世界之最!
我不知多少回, 爬上亞瑟王座的山頂 (Arther Seat是愛丁堡的一座平峰)
透過泛紅的光芒, 向黃昏的愛丁堡致意
這小城在黃昏裡最活出自己的剛毅個性!


Edinburgh Sunset, view from Arther Seat


Edinburgh's skyline boost as the top of the world!



王子街花園 上為城堡

愛丁堡城堡是所有蘇格蘭人的精神象徵,
城堡是活的, 因為她時常以五彩的煙火在重要節慶時與市民們說話!
而城堡前的這條主要幹道, 王子街, 在所有的節慶時總是封鎖來車,
成為所有行人的歡聚天堂!
印象中, 我也與蘇格蘭人們在王子街上擠過好幾回,
為迎接新年一同倒數, 並在城堡下與眾人們期待新年的第一道煙花,
大家在街上一同呼號, 跳舞, 我也曾經擠到幾乎喘不過氣來而被警察抱出人群!
但我好喜歡這城市與人們的互動,
尤其是在暑假的愛丁堡國際藝術節
開幕式總在星期天下午, 各表演團體奇裝異服, 琳瑯滿目, 各具噱頭,
在王子街上嘉年華式的遊行!
而閉幕式在星期六的晚上, 王子街花園中的露天音樂會, 融入城堡的閉幕煙火,
加上王子街上眾人們的呼喊, 驚嘆, 舞蹈, 著實歡愉!

藝術節開幕王子街上嘉年華 

愛丁堡國際藝術節是世上規模最大的藝術節,
緣起於二次世界大戰後, 為拯救頹喪的人心,
英國政府於1949年展開這個以藝術重新啟發人心的計劃,
愛丁堡因其地勢高低起伏不平, 許多無法想像的角落,
竟然也造就出無數的天然露天舞台!
在藝術節期間走在街上的我, 十常會噗哧的笑出來!
因為別出心裁的街頭藝人, 在城裡各處耍花招,
整個城市, 無一處不是舞台, 我也常懷疑到底誰是觀眾, 誰是表演者?
除了看不完的街頭表演, 藝術節的節目真是多到不知從何選!
音樂, 戲劇, 舞蹈, 電影, 書展, 藝術家訪談對話, 蘇格蘭民俗風
每年我都至少買了三十張票, 藝術節期間就每天穿梭在不同的劇場間,
雖是暑假, 行程比開學時更忙, 但我忙這總是開心,
藝術節在我大學期間成為心中最重要的必修課程!
 位於皇家哩路上的國際藝術節中心(The Hub) 
Veronica at Royal Mile
在參加無數的藝術節表演之中,
印象最深刻的還是俄國鋼琴家紀新在Usher Hall的鋼琴獨奏會,
音樂會的最後一個曲目是巴哈的夏康(Chaconne),
這首樂曲在一次次的變奏中不斷的精神超升,
而我看到的是一個閉上眼的天才, 早熟悉此作品而根本無需視覺,
坐在鋼琴前忘卻自我的以音樂燃燒著!
這股劇烈的藝術熱情如一團火焰深深燃在我心中,
而會後, 振奮的觀眾不停的掌聲, 這天才竟回到台上共安可了十一首曲目!
紀新的安可曲絕非平時的小品, 他在整場音樂會後竟還繼續演奏大曲!
像是蕭邦敘事曲, 李斯特匈牙利狂想曲,
光是安可曲就長達一小時半, 簡直像是又聽了另一場獨奏會!
這天才的實力, 熱力, 和不斷向極限挑戰的精力,
讓全滿的Usher Hall幾乎要瘋了!

音樂會的教堂St. Andrews and St. George

  
我也期待著自己能在愛丁堡藝術節中表演,
大學四年期間並沒能如願,
而當我離開愛丁堡至倫敦學音樂後, 兩度受邀回藝術節表演,
這兩回是完全不同的經驗 !
第一回是在一座高雅的圓形教堂St. Andrews and St. Georges,
我演出的曲目是現代與浪漫,
以梅湘的夜鷹之歌開始,
之後是皮耶左拉的天使組曲,
然後彈了美國當代作曲家克蘭姆的小聖誕組曲, 做為此曲的蘇格蘭首演!
接著是蕭邦的第四號敘事曲與李斯特的奧伯曼河谷,
記得這場演出最特別的經歷是自觀眾席傳來各樣的聲響,
當我彈梅湘時, 聽到手機音樂響,
而彈到蕭邦後半段時, 又聽到似乎是重感冒的流鼻涕聲不斷 !
在彈李斯特時聲音更多! 台下傳來幾聲氣喘, 之後又的一聲, 似乎是椅子倒地了!
然後是救護車聲, 及其他的腳步聲
這些聲響讓我告訴自己得更加專心於音樂裡, 否則演出極有可能中斷!
演奏會結束後, 一位前來愛丁堡暑期遊學的台灣女孩哭的滿臉通紅的來告訴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 這是我第一次聽鋼琴獨奏會, 
我只是覺得好感動, 竟然自蕭邦那首開始就哭了到現在…’
原來她就是那我以為的重感冒!
我笑著鼓勵她回台灣也能多聽音樂會, 
相信她易感的心能在其中發現一個遼闊的世界!
之後, 主辦人告訴我:Veronica, 我希望妳演出李斯特時沒有受影響,
不知是否因為李斯特的音樂情感太豐富了, 有位老先生竟氣喘起來, 
還不支倒地! 我們立刻叫了救護車, 現在人應該快到醫院了…’
What???’ 聽到此, 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曾看過許多禁止高血壓, 心臟病, 孕婦嘗試的活動告示,
雖說李斯特的音樂本來就感情豐沛, 但我還從沒聽說過這樣的音樂傷害!
我真的不希望是我的音樂傷害了他, 也只能祈禱他的平安出院  

在圓形教堂音樂會後與台灣遊學生觀眾們

愛丁堡的典雅音樂廳 Reid Concert Hall

  
第二回的藝術節演出經驗完全不一樣!
這回是在愛丁堡最佳的獨奏及室內樂廳Reid Concert Hall,
且鋼琴也是最優質的Steinway Imperial加長型演奏琴,
帶著些長途旅程的疲憊, 
我獨自一人到了Reid Hall準備演出前的最後彩排.
但廳中空無一人, 不知為何主辦單位沒有按照先前說的派人在此接應?
手上拿著自己印好的節目册, 但我沒時間裝訂分頁,
想著節目策到底要放哪? 誰來發? 賣票人員什麼時候才會到?
到底有沒有人來接待觀眾入場?
我打著一通通無人接聽的電話, 
眼看時間一分分過去, 原本就因要演出而情緒緊張的我,
其實一心只想安靜專心試琴, 然而突然面對許多音樂以外的事物得處理,
我突然感到一陣無助與孤寂, 就崩潰似的趴在琴椅上哭了起來:
‘I just need someone to help me now… I can’t handle all these by myself…’
哭了一陣, 要自己振作, 擦乾淚後, 所有一切還是得自己來!
等我忙完雜務, 真正能試琴的時間只剩下半小時,
而當觀眾紛紛入場後, 我還是得帶著笑容恭敬的在台上向大家鞠躬, 
史卡拉第三首奏鳴曲開場.(Scarlatti)
幸而音樂真的能安撫人心, 帶人脫離繁瑣,
當我手指按下第一個低音F(Scarlatti Sonata K.466 in Fm) 
就拋開了之前的煩憂情緒, 進入了新的世界! 
這台史坦威大鋼琴為三首風格迴異的大鍵琴奏鳴曲找到豐富的現代聲響,
之後是捷克現代作曲家揚那傑克的奏鳴曲(Janacek),
這是一首極為悲創的作品, 敘述著死亡,
靈感來自於捷克大學的一場反政府的社會運動中, 
一名大學生的生命犧牲. 全曲充滿悲劇性的戲劇內涵,
雖然平日的我總是樂觀愉悅的, 似乎也不曾經歷生命中的大悲劇,
但不知為何, 每當我彈起這首奏鳴曲, 
卻完全能體會楊那傑克想要傳達什麼情緒意念,
甚至聽出每一樂句相對應的文字內容
我就直覺的, 將感受到的悲劇流了出來. 
接下來是普羅高飛夫的第二號奏鳴曲,
這首作品又與史卡拉第和楊那傑克完全不同:
炫亮的技巧表現中埋藏的是戲虐, 穿插在二十世紀初官能美的旋律裡,
並帶有俄羅斯魂的雪地孤寂,
演奏這曲絕對需要用腦用心用體力, 
並且彈完後會很想要休息, 音樂會就結束在這裡

Veronica at Reid Concert Hall

  
會後, 我獨自走上愛丁堡城堡, 
一路上, 街頭藝人們一如往常的花招百出, 搞笑嘻鬧,
一位扮為小丑的年輕藝人向我招手, 
他厚厚的妝已完全掩蓋了原來的面貌, 
整張臉似乎只剩下一個紅鼻子與一張笑的很開畫出來的嘴,
我也回他一個微笑, 想著這張大笑臉的背後不知埋藏多少艱辛與淚水

站在愛丁堡城堡, 俯瞰這因藝術節而熱鬧歡喜的城市,
在這個孕育我四年的城裡不知看過多少回的表演,
然而當我真的回來演出, 
才終於深刻領會那炫麗舞台背後看不見的不炫麗的一面,
也許紀辛, 街頭藝人,與我都忍受過那不為人知的淚水,
其實我並不孤獨

後記: 當年, 我在皇家音樂院的老師Joanna MacGregor也在藝術節Usher Hall中有場大型的演出, 她在我音樂會後兩天打電話給我, 興奮的說:Veronica, 我在報紙上找有關自己的音樂會評論,結果竟看到了妳的評論!’
那是蘇格蘭大報The Herald(先驅報), 樂評Michael Timulty 這麼寫著:
Taiwanese pianist Veronica Yen… demonstrated conclusively a firm and mature sense of musicianship. With conviction, authority, and not a trace of self-consciousness, Yen lavished on three of the sonatas all of the expressive opulence available from a grand piano, producing some intriguing (if alarming) pre-echoes of composers as recent as Rachmaninov. Her performance of Janacek's desperately-neglected and wholly dramatic sonata, subtitled October 1, 1905, was searching, profound, utterly authentic, and underlined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piece.
(台灣鋼琴家Veronica Yen表現出令人信服的成熟的音樂素養, 帶著堅定的大降之風, Yen以現代鋼琴表現出三首奏鳴曲豐富的音樂表情. 她在這首十足戲劇性但幾乎被遺忘的楊那傑克奏鳴曲,名為1905年十月一日, 完全對味的彈出此曲的深度, 並詮釋了其深刻的內在意涵!)
當我讀到這裡時, 那曾經的無助, 孤獨, 頓時昇華為一股難以言喻的意義… 

Veronica 寫於倫敦 4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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