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英國媽媽:鋼琴教授Patsy老師 皇家音樂院20堂美學筆記#4


幾年下來,我跟Patsy上課以外,我們還一同吃飯、看展,跟她分享藝術感想,也跟她說所有的心事:舉凡學校、未來、家裡的事、男朋友的事,她真的就像我在英國的媽媽。

RAM英國皇家音樂院

    皇家音樂院的第一年,我在Joanna的當代樂鞭策與Janusz的精神提升中渡過。完全不一樣的學習,兩邊不同的曲目,但一樣都很嚴格,讓我的倫敦練琴生活,加倍的忙碌豐富。不過,就在學期結束前,Joanna告訴她所有的學生:「我的演出行程實在是太繁忙了!明年起,你們都會有兩位老師。因為我不能每週都來,所以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就與另一位老師上課。」


    「另一位老師!」同學們都急起來了。學樂器,最重要的就是要跟對老師。當我一思考,可以跟學校的哪位老師學習,先閃過腦子的,不是老師,而是一位優秀的同學。就是在鋼琴大師班裡彈蕭邦第二號協奏曲,細膩的讓我感動流淚的保加利亞同學Zarkis!聽說他與學校裡唯一位東方鋼琴教授Patsy Toh學習,而且她是一代鋼琴詩人傅聰的妻子。於是我問了ZarkisPatsy老師的連絡方式,他說:「我跟著Patsy學了七年了,她不只是好棒的老師,還非常的關心學生。我什麼都告訴她,簡直就像是我在英國的媽媽一樣。」


    當晚,我就打了電話給Patsy


    電話那頭的Patsy老師聽起來非常親切又謙遜。依照她給我的住址,搭著地鐵,我到了倫敦東區的Islington。下了車,往住宅區步行。這是一個有很多公園的社區,一路上都是大樹伴我前行。綠蔭與紅磚大宅呼應,著實舒適的生活環境。我邊走邊回憶起之前建築史課程學過的,「這就是所謂的Garden City(花園城市)吧!」走著走著,聽到遠方傳來的琴聲,隨著我的腳步漸漸邁進,這琴聲越來越清晰,我邊走邊聽:「是蕭邦練習曲!」很熟練的琴聲,一首接一首。當我的腳步,停在這有琴聲的大宅,我站在前院,似乎呼吸到的都是散在空氣中的院子花香。我又多聽了一會兒才按了門鈴,有點兒忐忑,就像每一次要見新老師前的心情。

有琴聲的大宅,我站在前院,似乎呼吸到的都是散在空氣中的院子花香
隨著我的腳步漸漸邁進,這琴聲越來越清晰

    Patsy老師出來開門。她滿臉笑容,非常謙和的說:「辛苦妳了。車站到這裡,走了很久吧?」老師帶我進門,和善的問:「喝點什麼?我泡茶給妳?」她帶著我走到明亮的廚房,突然,兩隻貓兒跑來我腳邊玩耍。「喔!對不起,Veronica,妳會怕貓嗎?」

「不不,我不怕啊!牠們真可愛!」我蹲下來逗牠們玩。「不過,您學生好多,還有時間照顧貓啊!?」

「我在路邊看到牠們倆,實在可憐,就帶回來養了。」Patsy說完,遞了一杯奶茶給我,並彎下腰去給貓兒牛奶喝。我邊喝邊聽著那好聽的琴聲,蕭邦練習曲,一首接著一首的,從樓上傳來。

「是傅聰先生在彈琴嗎?」我終於問了。

「是啊!他每天早上一定要彈完整套的二十四首蕭邦練習曲,才會開始練其他的曲目。而且,百年來如一日。」Patsy說著。

「我們去彈琴吧!」老師帶我走入另一個房間,裡面有一臺好漂亮的原木色史坦威鋼琴,還有一排書架,全是音樂書籍。

「哇!好漂亮的花園!」我望向琴旁的落地窗,窗外一片綠地與大樹,這真是好美的房子。

「喔!這花園,得花我好多時間整理呢!」老師望著窗外,還是滿臉笑容的說著。

我坐在琴前,告訴Patsy:「我好喜歡您的學生Zarkis的音樂!他大概是整個研究所裡,最敏感細膩的一位鋼琴家了!」

「對啊!」Patsy說。「他是一位真正有藝術性的音樂家。不過,太敏感纖細,不堪負荷,演出時,有時太脆弱,在台上失常。不過,」Patsy繼續說:「藝術就是藝術,儘管也許他突然忘譜,或小失誤,但他的音樂真實的感動人,還是不減聽眾們對他的喜愛。」

我點點頭,完全明白老師的意思。

    Patsy又望著我說,「Veronica,其實我記得妳的音樂。兩週前的演奏文憑期末考,我是考官。妳好緊張喔!不過,妳天生音樂性豐富,而且很有詩意和想像力,這是非常難得的。我還記得我給了妳一個『特優』成績呢!」

「謝謝您Patsy老師!我覺得我有好多技巧的東西要學習。可是總覺得時間不夠我慢慢學練習曲。我還要準備兩個月後在愛丁堡藝術節的鋼琴獨奏會,還有,三個月後,在台灣有場盛大的獨奏會。此外還有音樂院的許多考試,好多曲目要練。」

「其實」Patsy繼續說,「不是只有學練習曲才能琢磨技巧,所有技巧也都在樂曲裡。我們就好好學每首樂曲,什麼地方需要什麼樣的技巧、怎麼練出來,我會告訴妳。」

    接下來,我每週都到老師家,上很長的鋼琴課。Patsy老師喜歡在家上課,因為,沒有一堂課會一個半鐘頭準時下課。記得有一次,我在準備學校的鋼琴比賽,曲目很多,上了三個鐘頭還聽不完,老師的下個學生就到了。而正好師丈傅聰出國表演,老師對我說:「去去去,Veronica,傅聰不在,妳就上樓練琴!等等再繼續聽妳彈。」我走上了五樓,在師丈傅聰先生寬廣的琴房裡繼續練習。他的琴房掛著許多中國書法、繪畫、滿牆的書、CD、還有盆栽、與一排好柔軟的大沙發、和兩台大鋼琴。兩台琴都好棒,我輪流練著,直到兩個小時後,老師上來叫我,「Veronica,又換妳了!」我又下樓繼續上課。上課上累了,老師就帶我到廚房,享受她的手工蛋糕,然後配上永遠聊不完的音樂話題!聊了一段又繼續彈琴上課,就這樣到深夜。那天,我在老師家待了十個鐘頭。Patsy老師從來不管學校是不是一周只給她一次課的鐘點,她總是看學生的需要而無私的付出。她身體力行的在所有的言行靜動中,啟發著我如何當一位真正的藝術家。


上課的史坦威鋼琴。還有好多的音樂研究書與樂譜

我的英國媽媽Patsy教授!

    除了音樂,她大半輩子的心神精力都服侍著傅聰:作為中國歷年來最偉大的鋼琴家之妻真不容易!我由衷敬佩老師在精神與實質生活上的奉獻與給予。然而對待她的學生,她也是如此的效力!對我們的照顧,除了基本的琴藝,精神層面以外,甚至還有日常的生活起居。這是一位完全奉獻自己生命的音樂家!曾經有位同學告訴老師,「我忙著搬家沒有時間好好練琴。」老師竟然就開車到他家去幫忙油漆!記得有一次,我生病在家,不能去上課,老師打電話來關心我。她問候完我的感冒,就又開始說起音樂:「關於大小聲符號,我們要知道,符號只是一種指示聲音的方式,因為我們無法把變化多端的音色、音質,通通寫成的符號。所以,作曲家標示的大小聲,我們要運用想像力與音樂性,不要讓人聽見我們在彈符號標的大聲或小聲,我們要跟著音樂自然的表達,彈出的是音樂的特性,而不是符號。」我儘管發燒躺在床上,聽著電話,覺得收穫好大!老師邊說還邊把話筒拿到琴邊,又彈起琴來,然後,她突然的停下來說:「喔!對不起Veronica,我忘記妳生病,又說太多了!」老師習慣性的謙遜,總貼心的想著其他人的需要。但同時熱愛音樂的心,又常常忘記現實生活中的處境。

「不不,我好開心呢!我又學了好多。」我握著電話,躺在床上,似乎忘了頭暈。每次只要跟Patsy說話,都有好多的收穫,是我覺得總吃不厭的精神食糧。


    幾年下來,我跟Patsy上課以外,我們還一同吃飯、看展,跟她分享藝術,也跟她說所有的心事:舉凡學校、未來、家裡的事、男朋友的事,她真的就像我在英國的媽媽。


畢業那一年,老師剛好獲頒皇家音樂院院士Fellow,也穿上袍子,老師笑說我們一起畢業了!
(左邊是同學Neil,也是Patsy老師的學生)

學課後我們常常一同去看畫展


琴課後與老師一起去聽倫敦逍遙音樂節Proms


(此篇文章摘自我的自傳「因為蕭邦」第二部第八章:連結:因為蕭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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