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Lousie家前的小河與清心的秋天景色      

也許, 當人面對自己的夢想後,
神會加添意想不到的奇蹟!
在西班牙決定要當音樂家的四個月後,
我報名參加了生命中第一場國際鋼琴比賽,
這如夢似的記憶成了生命中最美的轉淚點！

‘荷蘭國際學生鋼琴大賽’
一張放在愛丁堡大學音樂系的傳單, 開始了我的這趟旅行~
這是為期一週的比賽,
面對’鋼琴’和一個我還沒造訪過的國家’荷蘭’,
儘管剛升上大三的我, 藝術史的功課再繁忙,
我也已在心中決定要經驗這趟旅程~

也許自一開始我就是最幸運的一位!
至今還清楚記得那個夜晚下榻荷蘭時的心情轉變.
那年的參賽者太多, 寄宿家庭不足, 只能安排許多人住在青年旅館,
當主辦人員到機場接眾參賽者時,
大家似乎就開始了截然不同的命運…
我在青年旅館等候著, 心中實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陸續的一些和善的荷蘭人前來接他們將招待的參賽者,
當我看見笑容滿面的Lousie與Theo時, 莫名的,
主辦人點名我與日本參賽者Chika,
頓時感覺似乎被好心人收養了! 揮別了’孤兒院’的同伴們,
一路上Lousie十分開朗的介紹荷蘭, 當她的車停下來時,
我看到的是一旁的溪流和一棟溫暖的紅磚建築!
當我走入客廳, 一股濃厚的藝術氣直接撲像我:
進入眼簾的是一幅很大的當代畫作, 白底上只有兩條線,
地面巧妙的擺設著現代燈, 打光外也製造氣氛, 真是明亮又高雅!
火爐隨著古典樂的律動暖暖的燒著, 而餐桌上已點滿燭,
準備給我們初次見面的燭光晚餐!
浪漫又細心的女主人Lousie開始有點靦碘的
介紹客廳中她珍藏的荷蘭現代畫,
然而我已恍神, 以為誤闖現代畫廊… 而這將就是我一週的家!
當走進閣樓我的房間時, 那櫃上全是藝術書籍,
桌上已貼心的擺著水果及小餅乾,
我環顧四週這溫暖的色調, 於是
我不敢告訴其他的參賽者我的單人房是青年旅館四人房的兩倍大,
開始了我非常甜美的荷蘭記憶~
 我溫馨的荷蘭家

現代畫廊般的客廳

我在閣樓的溫暖房間

男主人Theo與我們的燭光晚餐 

有時也在庭院一角用早餐

與我可愛的荷蘭媽媽Lousie
隔天一早, 在Lousie用心準備的早餐過後,
她帶著我與Chika一同步行到Utrecht音樂院,
這是我們練琴和初賽複賽的地方,
主辦人員為我們安排琴房, 並鼓勵大家說:
‘大家請加油, 因為決賽是在Utrecht最大的音樂廳Vredenberg,
1600 人座的觀眾席, 票已全部賣完了…’
我在心中暗想: ‘誰那麼幸運啊!?
將在滿坐的國際舞台上演出鋼琴協奏曲!’
其實, 參賽者真是來自世界各地!
且我竟然遇到了Robin Hutt!
英國男孩Robin Hutt是愛丁堡大學音樂系的高材生,
他不認識我但我知道他,
因為當年他贏了英國最尊貴的BBC Young Musician的鋼琴組,
所以在愛丁堡大學是紅人!
除了他以外, 還遇到了德國男孩Mattias Fisher,
聽說他在上一屆的這比賽中贏得第二名, 所以又回來參加,
想更上一層樓!
而我呢? 才剛決定要當音樂家不久, 當然沒人知道
Veronica Yen是誰啊!
I have nothing to lose! 那就enjoy playing the piano,
enjoy sharing the music吧!
其實當時心裡安慰自己的想: ‘若是沒進複賽,
就可以到阿姆斯特丹好好的逛林布蘭特的家和梵谷美術館啦!
也算是對我翹掉一週的藝術史課有所交代吧!?’

大概一心沒想著比賽, 只當作是來荷蘭share the music!
所以初賽我彈的瞞穩的: 巴哈的第二號組曲和德步西水的反光,
加上指定得彈的蕭邦練習曲,
只可惜我是最後一號參賽者, 所以其他人在比賽時我都在練琴,
一位都沒聽到!
這兩百人座的音樂廳以鮮明的色塊織成四面的牆, 現代卻不失溫暖,
但初賽只有少數觀眾, 和其他參賽者的互相捧場,
所以在台上能清楚望見五位評審一排坐著,
專心的聆聽並紀錄, 憑添緊張氣氛!
我才彈完不久, 主辦人員就集合了大家,
等待主審公佈進入複賽的十二位鋼琴家!

這種等待真不是一種愉快的經驗! 我與Chika坐在一起,
見她非常緊張, 我也在旁靜靜不說話,
直到主審Ton出現. 他先是恭賀大家的表現,
但還是得公佈他們的決定.
Ton一一喊名: Robin, Mattias, Chika都進了,
喊到最後一位就是:Veronica Yen!
我十分興奮的與Chika擁抱, 互相祝賀,
然後我們步行回家, 心想的就是要告訴細心照顧我們的Lousie!
沒想到才剛到家, 門已貼上了一張好可愛的畫: Hurray(恭喜)!
和兩個照耀日本與台灣國旗的太陽!
我與Chika相視而笑, 熱情的Lousie竟已得知消息,
給了我們驚喜!
一進門 Lousie笑咪咪的擁抱我們, 並告訴我’台灣國旗好難畫喔!
我剛從百科全書上學的!’
我們的這位好可愛的荷蘭媽媽已準備了一桌當地料理,
我們聽著音樂, 啜點紅酒, 在熊熊的火爐旁笑聲不斷,
甚至在回房後, 還看見桌上擺著祝賀的向日葵!
有這麼一為善解人意的女主人, 完全軟化了我的比賽壓力與情緒,
只覺得真的好愛住在這裡, 好愛這樣的生活,
這樣充滿歡欣氣氛的夜晚,
我似乎完全忘卻了自己是來此參加比賽的!

  Lousie畫的祝賀太陽與房中的驚喜向日葵

隔天, 我與Chika一早就步行到音樂院準備複賽的曲目,
複賽中除了自選曲外還有一首指定曲:
荷蘭當代作曲家Peter Schat的作品.
主辦單位在比賽前一個月才寄給所有參賽者,
考驗大家的學習和詮釋能力.
這首名為Inscriptions for the Piano的作品分為三樂章:
以當代十二音律法的作曲規則譜曲,
第二樂章甚至只有八個很長的小節,
而作曲家要詮釋者自己安排這八小節的順序,
除此之外, 其中兩小節只給了幾個音, 要演奏者自由即興!
沒有旋律, 複雜的音樂線條, 再加上完全不和諧的合聲,
其實只有一個月要能彈好此曲, 甚至背譜演出, 都算是個挑戰!
記得我剛接到這曲子時, 十分灰心,
完全無法明白其涵義, 就一直放著沒碰它…
直到比賽前兩週, 上了堂琴課, 老師語重心長的告訴我:
‘Veronica, 妳所有的曲子都準備好了, 為何不練指定曲呢?
也許你現在聽不出這曲子的意思, 但妳要知道,
學習所有的樂曲都要放入如同妳在學習蕭邦時的那股熱情與致力!
然後, 妳就會慢慢發現其中的寶藏了!’
我聽了十分慚愧, 決定好好挖掘此曲的意義,
尤其那第二樂章, 我不知在琴上試了多少種編排的可能性與即興!
直到我慢慢覺得這不和諧的音樂漸漸開始對我說話,
而且, 竟神奇似的背了起來!
當我隔週再上琴課時, 老師指定先聽這首,
彈完後, 他興奮的告訴我: ‘What a improvement!
You sounded like a completely different person!
我都想推薦妳到電台錄音了! 到底是什麼力量!?’
我開心的望著他: ‘謝謝你上週的話!’

十二位進入複賽鋼琴家中, 我又是最後一號,
所以還是練琴練到上台, 其他人得演出還是沒聽到!
也許Lousie家的溫暖真成為我心中甜蜜的支持,
我還是告訴自己是來此分享音樂的, 樂曲表現的很自在,
我一彈完, 許多人前來恭賀我, 我才知道原來沒有人背譜彈指定曲!
之後, 又是最漫長難熬的等待即將公佈入圍決賽的鋼琴家,
此時, 煙霧瀰漫, 似乎連空氣也沉重的令人窒息!
我也突然明白, 為何許多音樂家愛抽菸了…
當主審Ton終於出現, 他先公佈指定曲演奏獎, 並說:
‘我自己與指定曲作曲家Peter Schat是好友,
我多次演奏過此曲也與他有深入的討論,
雖然大家的指定曲詮釋各有特色, 但有一位不但是音色,
音樂空間控制, 甚至是連第二樂章的即興與小節編排,
都是Peter Schat心目中的樣子!
所以我們一致決定將這獎就頒給 ~ Veronica Yen!’
聽到自己的名字, 簡直不敢相信! 那我在一週內硬練出來的當代曲,
竟是他們認為最好的詮釋!?
我笑容滿面的走上台接受掌聲後, 尚未坐定, 
Ton又開始公佈更為緊張的決賽名單.:
‘今年我們只選了三位入圍: Robin Hutt, Matthias Fisher,
and ~ Veronica Yen!’
‘天啊! 這怎麼有可能!?’
當我霎時回神過來, 突然想起主辦人第一天的話:
‘那我不就是要在那1600名滿座的國際舞台上演出
生平第一場鋼琴協奏曲!?’
無法置信的我似乎感到要飛上天, 但又一股暈眩…

接下來的日子主辦單位已完全安排好了,
我們三位遊走在琴房, 記者會, 攝影, 即與樂團排演之間,
什麼梵谷, 林布蘭特, 早拋珠腦後,
心中只不斷的縈繞著葛利格鋼琴協奏曲, 和 ~ 練琴!
主辦單位特地自德國漢堡運來一台手工製的Yamaha演奏琴,
試琴時, 我才彈了個小節就愛上了他無限可能的多層次
音色質感與細膩變化!
我也知道這將是一台能幫我自由飛翔的琴!
我們各自都有三回與樂團排練的機會,
並且也各自與指揮討論我們想在樂曲中表達的訊息,
緊湊的兩天行程, 我似乎忙得沒能思考決賽將至!
直到我換上紅色的禮服, Lousie帶著我到Vredenberg音樂廳,
我突然感到, 一切就要開始了!

 Chika幫著我做上台前的準備

Mattias的決賽曲也是葛利格鋼琴協奏曲,
而Robin的是舒曼 A小調,
又是最後一號的我, 在後台透過螢幕轉播,
清楚的聽見他們乾淨俐落的表現,
面對一位是上屆比賽的第二名, 一為是BBC Young Musician的鋼琴獎,
我只感到他們的表現著實熟練專業,
雖然一直在心中告訴自己是來分享音樂的,
且沒有人知道Veronica Yen是誰, 並無須擔心,
但此刻這想法已完全沒法安撫心中的緊張情緒!
在後台越聽越緊張的我, 只希望待會面對如此多的觀眾時,
不會在台上昏過去…

 Vredenberg音樂廳

我與樂團演出葛利格鋼琴協奏曲

當司儀介紹Veronica Yen之後, 在掌聲中我出場,
‘哇! 好多人!’ 環顧四週, 我心想著: ‘慈瑩, 加油!’
我微笑的鞠躬只為想掩飾那自己能清楚聽到的迅速心跳!
指揮給了個手勢, 定音鼓自無聲不斷漸強,
而我以A小調和絃重音開啟了浪漫的葛利格鋼琴協奏曲!
我記得我的左腳不停的發抖, 根本無法使用柔音踏板!
幸而這是台有靈魂的鋼琴, 它優質的聲響,
讓我能以手指做出所有心目中的音色!
與樂團揉和在一起的琴音, 敘述的是葛利格的戲劇性與寫意柔情,
也安慰著我的心, 漸漸的, 我拋開了自己,
似乎與樂團在台上製造一個真實的夢境~
這唯美的音樂帶著我, 彈到後來似乎自己也不願醒來…
曲末, 我起身敬禮, 也感謝樂團, 指揮在台上偷偷告訴我:
‘Veronica, 恭喜妳, 這真是妳兩天來最好的一次演出!’
 
荷蘭記者為我拍攝的協奏曲演出中

我開心的下了台, 心中有股舒暢的溫暖,
才明白事實上, 我真的喜歡在這樣的舞台演出!
在比賽成績公佈前, 為給評審團討論結果的時間, 
樂團演出了Rachmaninoff第二號交響曲 
我們三位決賽者只能在後台等待, 我只見Robin猛抽菸,
而 Mattias則不停的踱步,
我卻一心陷入螢幕傳來Rachmaninoff不斷高升的情感堆砌,
忘卻了等待的壓力…
然而, 樂曲結束後評審任在房裡討論了許久,
但其實我並不太緊張於比賽結果, 因剛才在台上分享音樂的美好經驗,
已讓我感到一切都值得不已!

 
決賽頒獎 
終於, 評審與我們三位在回到了台上, 等待最後結果的公佈:
一開始就是主辦人員以我們三位都聽不懂的荷蘭語致詞,
我們疑惑的相視, 並希望頒獎時能改為英文,
但還是一長串的荷語, 我突然在句末聽到Veronica Yen,
我起身上台領獎, 心中暗想著大概拿了第三名,
結果一看, 原來在頒發指定曲演奏獎!
接過獎牌, 我又回到座位上,
然後又是一長串荷語, 之後聽到了Mattias Fisher, Robin Hutt,
他們紛紛上台, 只剩下我不知情的還在等待!
當他們回座時告訴了我是第一名, 來不及會意, 我就聽到我的名字,
當我上前領了獎牌, 看見上頭印的是First Prize!
‘天啊! 這是真的!’ 接下來是許多掌聲, 鮮花, 攝影,
直到司儀走到我身旁拿著麥克風問我:'Veronica, Surprised?’
我沒來的及準備台詞, 直接將當時無可言喻的驚喜說了出來!
‘我真的無法相信!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國際比賽,
第一次彈當代樂曲, 第一次與樂團合作協奏曲,
也是第一次在這麼大的音樂廳演出!
這簡直就是個奇蹟!’
觀眾們熱情的鼓掌, 於是司儀問我:
‘Veronica, 可否再為我們彈一曲?’
我開心的走回琴前, 彈起蕭邦的練習曲’風鳴琴’,
此刻的我已完全沒有緊張的壓力,
只喜悅的希望將音樂的美麗圖像自心中分享給大家!
當我以弱音在Ab結束了這此曲,
我滿心感動的給熱情的觀眾們深深的鞠躬,
然而, 當我的頭抬起來時,
我竟看見觀眾們一排排陸續的起身為我鼓掌, 直到全場都站起!
我轉身向360度環繞著我的觀眾們不斷敬禮,
心裡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曾參加過這麼多回的音樂會, 我也多少次起身為大師們獻上心意,
但我還沒看過如此的場面, 怎麼可能是在我自己的?!

 
Lousie, Veronica and Chika在後台

到了後台, 看見Lousie, 我興奮的衝過去抱住了她,
喊著: ‘I cant believe it! I cant believe it! I can play, I can play!’
不明白我這句話中其實有更深的意義, Lousie抱著我說:
‘Of course you can play, Veronica, and you played beautifully!’
主審Ton也前來恭賀我, 於是我問了他:
‘這是否是個很難的決定呢? 因為你們在房裡討論了好久!’
他說: ‘不! Veronica, 我們都知道你是第一,
我們在討論給誰第二或第三!
因為從妳得音樂裡, 我們感動了好多回!
他們也許是比妳還好的鋼琴家, 但妳是音樂家,
他們彈鋼琴, 但妳彈音樂和感情, 我們都聽出來了…’
我睜大眼睛望著他, 除了說謝謝外, 我幾乎恍神~
這句話一直烙在心中, 成為我走接下來音樂路的莫大動力!

在後台, 我與Chika 和我的獎金 
 

得獎的那晚我並沒有哭, 我只感到恍恍惚惚的在作一場夢,
一場似乎連夢都沒出現過的美夢…
但是隔天早晨,當荷蘭的陽光透過那明亮的大窗曬醒我時,
一睜眼, 我便開始淚流不止:
昨晚, 我得的不只是一個獎而已, 那代表了許多事！
曾經的妄自菲薄, 小看自己, 都已過去~
原來, 我的音樂真能感動許多人!
躺在這舒適的荷蘭床上, 想著昨晚作的夢,
無法自主的淚繼續流著, 幾乎要淹沒我…

Veronica彈德布希水的反光

(後記: 附上新聞報導: 中央日報, 中時電子報, 歐週日報, 英國先驅報, 大學年報, 季刊, 荷蘭當地新聞

這個故事，後來在Ted演講分享：

完整的故事出版「因為蕭邦：夢在羅馬許願池」

PS. 比賽之前的故事, 請讀深埋巴黎的波蘭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