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差與暈船的郵輪獨奏會(疫情世界停航前最後一趟,紐西蘭巡演)

 

「嗶~~」
一個長鈴聲喚醒我。
「早安 Miss Veronica, 請問我們可以進來為您整理房間嗎?!」Vinay在門外詢問。
「啊!早安!請問現在幾點!?」
「現在是早晨11:00。那您休息,我等等再來!」
「哇!都十一點了!完全睡過頭。」我心急的趕緊跳下床!
原本調了八點的鬧鐘,準備參加早上的瑜伽課,然後早餐後可以到Venetian Lounge聽演講,現在是全讓我睡光了!
「沒關係,至少我來得及12點去練琴,今天晚上9:45是我的第一場獨奏會呢!一定要好好表現啊!」內心雖焦急,總還是得要安慰自己…


前一晚大約在台灣時間半夜12點入眠,但那是澳洲的凌晨三點。再加上紐西蘭與澳洲又有兩鐘頭時差,Sea Day時,直接調成紐西蘭時間,讓我們能比較習慣新時區的作息。
所以一個晚上我直接調了五鐘頭時差。而前一晚飛行時有太多的擔憂、不確定,根本沒有好好睡眠,以致整個生理時間錯亂。但是,其實撇開這些因素,還有一個重點是,現在天搖地晃,讓人暈得只想休息。
從Tasmania要到紐西蘭,得穿越塔斯曼海Tasman Sea。它屬於太平洋西南的水域,一直以來,這段航程以「暴風雨」著名,海象艱難,郵輪就在水上大起大落的不間斷搖晃著。
我將自己從床上拔起,緩緩得走到Venetian Lounge,他們剛剛結束演講,舞台總監與工作人員正在搬鋼琴上舞台。
這是一座非常現代化的表演廳,除了舞台,在觀眾席也充滿各式樣的彩光。頂上的反響版以特殊造型成就了新穎的設計,而側邊的走道貼心的動線,讓聆賞表演中途想離席的觀眾,可以悄然離開。總之,在許多郵輪表演廳中,這是我非常喜愛的一座!
「真是謝謝你們為我搬琴!」我對著他們說。
「Miss Veronica,你想要怎麼放鋼琴?!我們晚上也會這麼做!」
「不過,等等三點不是還有演講,你們要將鋼琴搬進去,晚上再搬出來一次嗎?!」我有點擔心地問道。
「小問題!這是我們該做的!琴為您準備好了,有什麼需要請儘管跟我們說。」舞台總監笑著說。「記得,我們今晚八點測試音響與燈光。下午演講後有音樂劇的彩排,若妳還想練習,六點之後都可以唷!」
「對了!我是Anthony。之前在Silver Shadow/銀幻號 見過妳!我記得妳的演出總是特別受歡迎,非常期待今晚的獨奏會呢!」Anthony拍拍我的肩說,「Enjoy!」微笑地走下舞台。
聽到Anthony這麼說,突然頭暈、無力都消失了。「我要好好表現啊!這麼多人在期待我的音樂呢!」坐到琴前,開始一首首的練習著。
指頭下都是我非常熟悉的樂曲。通常第一場的郵輪獨奏會,我都會演奏蕭泰然老師的作品。總覺得透過音樂,與西方的愛樂旅人們介紹我的國家,是最棒的方式。其他的樂曲,就是看接下來要造訪的地方而決定了。
不過這一回,心中縈繞著家人朋友們的話語:「演奏台灣的樂曲,在這個敏感時刻,會不會遇到排華的問題?!」
我遲疑了一會兒,立刻回神:「正因如此,才更要讓旅人們釐清台灣與中國的不同,還有台灣的美好!」於是我更確定,一定要藉著蕭泰然老師的作品,好好將美麗寶島介紹給西方旅人!
這兩天都在整理、飛行,沒能練琴,此時指頭在琴鍵上跑著,覺得這一刻實在太珍貴了啊。我忘神的彈著,直到講師前來…
 「抱歉,我們要準備演講了」Anthony說。
「哇!已經三點。」
離開表演廳時,才驚覺已經過了午餐時間,而早上睡過頭也沒有早餐。「哈,在八個餐廳的郵輪上餓肚子,一定會被取笑的啦!」我才發現自己還真的挺餓的。現在,只能叫room service,或到十樓點隨時開放的義式Pizza囉! 
我當然不想麻煩管家下午為我服務送餐,於是去了十樓餐廳Scapannapoli點了一個拿坡里披薩。因為銀海郵輪是義大利公司,船上有許多義大利的品味,雖然是一份小Pizza,它的麵皮、配料絕對道地,同時會貼心的送上Illy咖啡、義式antipaste(餐前小配)、Marcolini巧克力。在這艘船上怎麼可能餓肚子!?

剛練完琴,指頭、心裡都覺得踏實。邊望著海景用餐,應該再愜意不過。但我就是覺得不對勁,那好喝的咖啡無法下肚,Salami Pizza更令人覺得噁心。
「不行,晚上要表演了,傍晚還得彩排試音,沒時間晚餐,現在一定得吃點東西!」勉勵自己又努力多吃幾口,直到人都要吐了。
「天啊!這美味的披薩,怎麼會讓我這麼反胃…. 這個風浪實在太大,我好暈啊!」隨著越飆越高的海浪,我在水上跟著搖擺。「還是不要吃了,回房休息吧!」
鑽入被窩前我沒忘記設鬧鐘。「晚上9:45的獨奏會,我8點還得試音呢!」
儘管枕頭、床巾都這麼舒服,睡在這個晃動不停的大搖籃裡實在難以入眠。鬧鐘響了,七點了,該起來整裝彩排,準備試音。
但我又暈又累實在無法起床。「怎麼辦?!等等怎麼演奏!?」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狀似繼續休息,但暈船與焦慮夾攻讓我眉頭緊皺,無法入眠卻也無力起身。
頓時,想起機上的電影<紅磨坊>的莎婷:「我是一個表演者,我需要演出,我沒有選擇」。
曾幾何時,這件我最愛的事,給我如此深層的無奈!?
我勉強拖著身體,走到衣櫃前,找一件最方便穿的禮服,整裝後,慢慢的步伐走向表演廳。
大海今天情緒不穩定,時常發脾氣,我搖著晃著,要前往不遠的表演聽也走了好久。
撥開大窗簾,進入Venetian Lounge, 舞台彩光優雅得閃著,中央的大鋼琴因彩燈而更具舞台魅力。

燈光師、音控師、舞台總監都在等我。
「抱歉,我來遲了。」我走向這個發光的舞台,眉頭漸開。
「沒問題的!現在任你練習,我們會抓音量與彩燈的順序。」總監很和婉地說著,他的語氣安慰著我的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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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的表演是整天活動中,最重要的一項。大家在輝煌的晚餐後,走到表演廳裡小酌看秀,這樣的夜,多麼光彩迷人啊!
通常夜間表演都是熱鬧的音樂劇、華麗的歌劇選粹、或喜劇演員與魔術劇場,這些炫目又歡樂的聲光演出讓方才下肚的煙花,沸騰到頂點!
但郵輪也會穿插幾個「舒緩煙火」的表演。我很榮幸能在這樣的場地、氛圍,為世界各地的愛樂旅人們演奏古典音樂。
舞台幕簾拉下,我坐在琴前等候郵輪長介紹我出場,當簾外掌聲紛飛,幕一開啟,我的指頭按下第一個音,D小調的和聲展開了莫札特的幻想曲。彩光的舞台上,我讓乾冰環繞著,音樂帶著我騰雲駕霧,進入另一世界。
所有的時差、暈眩、擔憂,似乎一起融進了第一個和聲,共同化為小調心靈的眼淚。讓指尖透過琴鍵,專心的獻上身心靈對莫札特的所有理解。曲末,聽到台下傳來的Bravo,我起身鞠躬,知道自己進入了這個最愛的世界:一個在舞臺上沒有愁煩病痛的音樂世界。
「我必須演奏。不是沒有選擇。就是再辛苦的時候,這還是最美的選擇!」
音樂醫治了我所有的不適,甚至給我光明的能量,傳遞心的聲音。
在這個沒有愁煩的世界,時間總是倏忽流逝。
最後,我以作曲「海之幻想」作為獨奏會的總結。這曲藏著多年來我對大海的多樣情感:靜謐平靜、熱情洶湧、神秘深邃、亦或脾氣暴躁,海洋豐富的情緒表達,蘊藏在它永不停歇的搖擺裡。我總覺得大海如同音樂,因為永遠沒有固定的形貌,永遠都在流動。這曲也以神秘的D小調開啟,中間偶有幾段不和諧的大聲響,那是大海給予我的暈眩,再進入D大調的甜蜜深情,最後澎湃激昂,精神飛升的結束。
曲末,我似乎淹沒在音樂的波濤洶湧間,直到「各位女士、先生,多麼多麼精彩的演出!Veronica Yen」郵輪長興奮的語調,帶我回神。眼前是熱烈鼓掌的聽眾們與不間斷的Bravo聲。
我露出真心的笑容。
接著,在音樂廳門口,聽眾們一一前來恭賀、並感謝我的音樂。西方聽眾從不吝於發表他們的感受,不論正面或負面,他們各個激動的對我表達對音樂會的喜愛,尤其是最後的作曲,還有,蕭泰然老師的台灣作品。
「藉著音樂,妳把妳的國家介紹的很讓人心動。」一位來自德國的旅人說。「是的,那幾曲台灣作品真是太令人喜愛了!」來自美國明尼蘇達州的夫婦,激動地說著。
「不只是你的音樂感人,你的介紹也很引人入勝,還有你彈琴時的專注表情、肢體語言,與音樂完全合一了!」來自立陶宛的太太笑容滿面地跟我說著。
「我沒有想到在這裡會有這麼棒的演出!妳真是太有天份了!謝謝你!我們等不及參加下一場了!」
眾多的道賀中,我不停地一一感謝。直到最後:
「嗨!Veronica妳好!我就是Lydia,那位幫你安排行程與機票的Lydia! 我們通過幾次信!」
「哇!」我睜大眼睛!這怎麼可能?!安排郵輪演出的經理,應該都是在辦公室工作的… 當我還在思考時,Lydia說:「這一趟是我等待許久的假期!我難得離開辦公室,這次不是來工作的!謝謝你的音樂,之前每一次你的演出都收到旅人們很高的評價與分數,我現在明白了!」

與郵輪公司Lydia
旅人們給我音樂會很多鼓勵

音樂會後在表演廳
演出後旅人們邀請我一起玩餐
那個夜裡,我終於在海浪搖擺中進入了夢鄉。而且,也終於明白,先前顧慮的事並沒有一樣發生。亞洲面孔哪有什麼被歧視問題!?怎麼可能戴口罩演出?而防疫?!並不存在。
郵輪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歡樂所在。這裡,沒有人感受到疫情的威脅。我不確定這是否值得歡慶,我也沒有力氣再思考。
在絲質的床巾枕套溫柔的懷抱下,漸漸融入了這大搖籃的律動,期待明晨擺盪到一個世外桃源,一個沒有病毒消息的純淨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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